吴秀才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。
大善人仍旧闭目养神,笑眯眯的。
薛家父母没有想到我真的一笔一笔地算钱,脸色更加黑沉了。
小小的厅内虽然坐了这许多人,竟然静得可怕。
我环顾四周,目光停留在半倚着椅身,捏着茶杯沉思的薛泽脸上。
此刻我的眼神格外柔软。
「薛泽,你起身。」
薛泽不明所以地站起来,眼中微动。
「青黛,你改了主意?」
没有。我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。
「你让让。」
我迅速钻到他的位置上坐好,这八仙椅就是稳。
薛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不满溢于言表。
「如此粗野!」
我毫不示弱地瞥了他一眼。
「伯父不请自来,是失礼。不懂让座与主人,是失礼。至于无人相让,就自顾自坐在主位,更是没有教养。」我把「教养」两个字咬得很重。
薛父捏紧拳头,重重地砸在扶手上。
薛泽更是怒不可遏。
「青黛,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懂尊卑?」
我冷笑几声,反唇相讥,「是你们不知礼数在先。况且你说的没错,我确实不知你们这些人,到底比我尊贵几分?」
沈婉卿的脸色越来越惨白,仿佛马上就要晕倒。
「青黛姑娘,你不要动气。伯父伯母年岁大了,久站不得。」
我盯着她,带着些许厌恶的神色。
她腰肢那样的细,脸蛋不过巴掌大小,一开口便是温言软语,谁能想到她会如话本中那般阴冷?原来我一旦嫁入侯府,她便会为我灌下避子汤,薛泽纵然大怒,她便只是哭,薛泽便揽住她长叹一口气:「卿卿,你一落泪,我便心软了。」
那本小册子那样薄,原来竟是我轻贱的一生。我是背景,是陪衬,是薛泽想抹去的污点,直到我死,直到我死。
乌黑的字似乎从那本薄薄的话本中飞出来,将我紧紧缠绕住。
「他们是老人,那沈小姐你呢?」我轻蔑地笑,「你刚刚不也坐得很稳当吗?」
沈婉卿动动唇,想辩解什么,我赶紧一伸手打住。
「还有一事要提醒沈小姐。你毕竟还没过门,跟着侯府的人来这里寻薛泽,不大合适吧?传出去,尚书大人的脸要往哪里搁?」
「你怎知道我父亲是尚书?」
沈婉卿浑身一颤,不由自主地向我走来,她离我越来越近,我也不由得怕了。我想起话本中面目狰狞的沈婉卿,某次竟然假借梦魇之名,差点将我活活掐死……
我能清楚地看见,她的牙齿不住地打战。
正当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时,大善人又捋了一把胡子。
「啊,这礼记有云,聘为妻,奔为妾。」
大善人冲薛泽笑笑,一脸的和善:「看来公子的贵妾有了人选。」
沈婉卿的怨毒一闪而过。
我心中暗笑,忍得很辛苦吧?
吴秀才的算盘声终于停了。
他拿起一旁的算纸,念起了条目,并贴心地一一做了详解。
「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救下如此贵人,收个七百两,当然童叟无欺。」
他满脸堆笑,冲薛泽挤了挤眼睛。
「古有神农尝百草,今有青黛姑娘能识千种药。两位老爷有所不知,咱们青黛姑娘是方圆五百里有名的药师,所采草药,那都是官造!」吴秀才的眉毛挑得老高。
我忍不住有点心虚,其实只是给县太爷熬过几回药……
「咱们不能跟皇城的太医比,那太医给人开副药怎么也得十两银子,青黛姑娘这许多年来也给公子熬了上百副了,咱们就按,五两银子算?」
大善人好像突然回过神来:「哎,吴秀才你太自谦了,青黛怎么不能和太医比,就按十两算!」
吴秀才又朝大善人挤了挤眼,做了个无声的口型。
「超了。」
大善人立刻合上眼,「罢了。五两就五两吧!就当是青黛医者仁心,悬壶济世。」
吴秀才清一清嗓,又念道:「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贵府上的厨娘,个把月总有个五两银子,咱们按整三年来算,那就是一百八十两。」
我扶额,不愧是吴秀才,算得确实仔细又琐碎。
接着又有看护费三百两,置衣钱二百两。
薛泽皱眉。
「这才一千八百余。」
吴秀才干笑两声,挠了挠头。
「贵人,小人不是跟你凑数。还有一分钱,小人没有算在里头,但这三年,两千两是拦不住的。」
薛母睥了他一眼。
「还有什么欠你们的?」
「这三年中的两年半,贵公子都是……」吴秀才顿了顿,「都是逃犯之身,有性命之虞。若事情败露,青黛也会小命不保,这其中的价格,可不止值两百两。」
薛父母沉默不语。
薛泽亦在沉思。
总不知过了多久,许是良心发现,薛泽竟然松了口。
「好吧,青黛。你既要钱,我便给你两千两。」
我愣了一下,这么容易?
「可我不能给你签放妻书,因为这桩婚事我的父母不曾知晓,我们也不曾去官府登册入档,便算不得是夫妻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