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芷

我用本命仙骨为墨，亲手将我的乞丐夫君，誊写成了文曲星下凡。

他金榜题名那日，却嫌我指尖墨渍污秽，另娶了宰相千金。

新婚夜，仙门临世。

师姐冷眼扫过一身喜服的他，对我恭敬行礼：

「恭迎仙君归位。」

满堂哗然中，我轻笑抬手，生生抽回了那根支撑他所有才气的仙骨。

他当场文心破碎，才思枯竭，锦绣前程化为乌有。

我俯视着瘫软在地的他，垂眸问：

「陆归尘，偷来的风光，可还尽兴？」

前厅的锣鼓喧天，几乎要掀翻我这偏院的屋顶。

我独坐在冰凉的青石凳上，目光落在自己手上。

指节粗大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尽的墨痕，像是永远擦不掉的污迹。

真吵。

恍惚间，好像又回到三年前那个漏风的寒窑。

陆归尘紧紧攥着我这双刚替他誊完文章的手，贴在怦怦作响的心口。

他说：

「云芷，你这双手写就我陆归尘的锦绣前程。在我心里，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了。」

那时他眼底灼灼的光，烫得人几乎要信了。

窗外炸开一串喜炮，红纸屑飘上窗棂，真是惹眼。

思绪被拽回来。

冷风穿堂而过，我打了个寒颤。

哪还有什么滚烫的目光，只有前院传来的、他与李玉婉拜堂的喧闹。

一个面生的丫鬟端着食盘进来，往石桌上重重一撂，汤汁泼洒出来。

「我们小姐心善，赏你的。」

她视线在我手上打了个转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
「用了饭就安生待着，莫去前头冲撞贵客。」

我一动未动。

盘里是油光水滑的烧鸡。

犹记三年前，那时我还与他分食一个硬如石头的窝头。

他将大半个塞进我手里，自己灌凉水充饥。

「云芷，待我中了秀才，定让你顿顿有肉吃。」

那时话音犹在耳畔。

后来他中了秀才，中了举人，去年更金榜题名。

肉是吃上了，可这双手，却也永远洗不干净了。

又一阵喧嚣涌进耳朵，唢呐吹得热闹。

我无意识地蜷起手指。

骨缝里隐隐作痛。

那是过度劳累的旧伤，每逢阴雨，便钻心地发作。

原以为总会有些难过。

可真坐在这里，听着他另娶他人的热闹，心头却像一口枯井，连点回声都无。

许是那点用来伤怀的力气，早在他一次次嫌我「失了体面」，在他望向李玉婉时惊艳的目光中，消磨殆尽了。

脚步声渐近。

抬眼，见陆归尘一身大红喜袍立在院门。

他带着酒气，俊朗面上没什么表情，只眉宇间带着不耐烦。

「你来做什么？」

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。

他未进门，立在槛外，就像怕沾了我这里的晦气。

「来看看你可还安分。」

目光扫过未动的食盘，又落在我手上，眉头拧起：

「今日来的皆是朝中重臣，你……安生些，莫再给为夫丢人现眼。」

我望着他，忽然想笑。

「放心，」我轻声道，「我就待在这儿，哪儿也不去。」

他好像松了口气，又像藏着别的情绪，最终只硬邦邦抛下一句：

「你知道便好。日后……为夫总会安置你。」

说罢转身便走，那抹刺目的红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。

安置？

我垂眸，凝视掌心斑驳的墨痕。

谁要你的安置。

陆归尘，你踩着我的骨头登上青云路。

如今平步青云，便嫌我这垫脚石碍眼了么？

院里寂寂，只有前头隐约的喧闹，证明着那场与我无关的繁华。

缓缓摊开手掌。

日光洒落，那些墨渍仿佛活了过来，在肌肤下隐隐流动。

它们本来……就不是这凡尘该有的东西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