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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家明已经死了一个月了。
这一个月,我睡得无比安稳。
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。
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。
你们父子二人,现在应该已经在阴曹地府团聚了吧?
我从枕头下摸出硅胶垫套在小腹上,换好了衣服才下了楼。
婆婆一夜之间像是老了二十岁,头发全白,脸也变得蜡黄,皮肤松弛的垮在脸上。
她见我下来,强撑起笑从厨房里摆出早餐。
我见到桌上只放着我和她的盘子。
我拉开椅子坐下,我胡乱的切着煎蛋,我问:“盈盈呢?”
婆婆说:“关在屋里了,我找了张院长,这几天会有人来给她强制戒掉。”
她垂下头又说:“我命不好,生的两个孩子都不省心,我老了以后就指望你了,林林。”
我吸吸鼻子说:“妈,你又不是不能生了,趁现在不如抓紧时间再生一个。”
我又说:“到时候又有孙子又有儿子的,还有老伴陪您。”
婆婆张大嘴巴惊得像是被雷劈,她脸上却是红扑扑一片,她打趣我,说我胡说什么呢,她都一把年纪了,说出去让人笑话。
第二天,陈太就带着几个富太太上门打麻将了。
婆婆嘴上说着不打不打,却下意识的看向我。
我摆了摆手说没事。
麻将桌上,陈太不知道和婆婆说了什么,惹得婆婆笑的花枝乱颤,脸颊绯红。
后来几天,婆婆就说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,把保姆又请了回来。
她则是每天对着镜子涂涂抹抹,还说要去做什么拉皮医美。
然后哼着歌挑衣服,扭来扭去卖弄风骚。
整天早出晚归。
我随口问了句:“妈,你谈恋爱了?哪家的叔叔?”
婆婆羞的满脸通红,她扭扭捏捏的说:“哎,不是叔叔,是个小年轻,你俩年纪倒是差不多大。”
没过多久,婆婆就带着人回来了。
她身后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。
男人脸上扑了厚厚的粉,眼尾有一颗泪痣,看起来很是妖艳。
他一身的名牌,腕上的表价格不菲。
一看就不是什么省心的主。
婆婆一下就扑进了他怀里。
婆婆说:“林林啊,我给你介绍,这是这家夜店的头牌,小陈。”
她又说:“小陈以前在夜店上班,但是那都过去了,他说年纪不重要,重要的是两个人真心相爱。”
我和小陈对上视线。
他冲我颔首,礼貌的笑笑。
婆婆眉开眼笑,嘴巴像抹了蜜一样止不住的夸赞着小陈。
她说什么他俩结婚以后,我不用叫公公,还是叫小陈就好。
她还说这要好好谢谢陈太,明里暗里都在感谢陈太撮合了她一个好姻缘。
我公公若是还活着,不知道看到他妻子现在这般样子会怎么想。
我公公早逝,一个人撑起公司后却得了重病撒手人寰。
婆婆对公公没有感情。
寂寞了几十年的花终于等到了春天含苞待放。
小陈以婆婆男朋友的身份,名正言顺的住进了家里。
才不到一个礼拜,他就和婆婆要了不下三百万。
他不要婆婆送的礼物,只要货真价实的钱入账。
他们火速领了证,到处发请柬邀请了一堆圈子里的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。
婚礼的前一天晚上,我打开了小姑子紧锁着的房门。
她坐在窗前,目光呆滞的望着天上的云。
她见到我,扯着破锣嗓子开口问:“你答应过我,只要我做乖狗狗,就给我狗粮吃,狗粮呢?”
我没回答她,自顾自的问:“你妈要和别人结婚了你知道吗?”
她愣怔地问:“什么?”
我用脚一点一点踢开地上的药瓶,一步一步向她走去。
我摸着她的头,遗憾的说:“你妈想再生一个孩子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”
我又说:“你妈要放弃你了,以后这个家里再也不会有你,会有新的弟弟妹妹接替你。”
我继续说:“你会去哪呢?我可怜的小狗。”
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,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婆婆和她的合照。
她冲了过去,就那样挥起拳头砸在照片里婆婆笑着的脸上。
我没有制止她。
她红着眼睛,无助的嘶吼着,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,奋力的挣扎。
玻璃碎屑飞溅,划伤了她的手。
过了好一会,她才安静下来,指节上汩汩冒着血。
我拿来绷带给她上药,细软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住她的手。
像是一个别样的镣铐。
我说:“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啦,小狗,你要不要听我的话?”
她愣怔的点头。
小姑子也是女人,她比我更能体会重男轻女的感觉。
豪门里这种偏心都是暗戳戳的,不会摆在明面上的。
她从小到大和她哥的关系并不好,处处低她哥一头,她哥整天游手好闲却能在公司里挂个总经理的名。
她从小在国外念书,意气风发地学成归来,却连公司的大门都不能进。
于是她彻底放弃,在昏天黑地的小酒馆里写歌弹贝斯,浑浑噩噩的度过一辈子。
这是和她一个乐队的黄毛告诉我的。
黄毛摆弄着架子鼓回忆着王家盈以前的事情,他说:“小盈一直说如果有机会,她会让她全家都下地狱。”
他又说:“小盈还说只有在吸了笑气后,那种五光十色的场景,才是真正感觉到活着。”
活着?
我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声。
它和一块烂肉有什么区别?怎么好意思说是活着?
她按着我的头让我跟着她吸笑气的时候,我眼前看到的可不是五彩斑斓的景象。
是扭曲的,碎裂的,分崩离析的地狱。
后来我主动去戒毒。
那会的日子不好熬,身上一会像被火烧,一会又像是到了冰窖。
有很多蚂蚁在爬,是蚀骨钻心的痒。
我用指甲在身上狠狠地抓挠,想把每一寸皮肤都撕烂。
我知道我挺得过来。
我也知道她肯定挺不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