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南婷喉咙蓦地发紧。
其实最初选中入宫的,是她的幼妹苏雪芙。
可爹娘不愿幼妹受苦。
于是他们对苏南婷晓之以情:“陛下病体垂危,时日无多,南婷你怜惜怜惜妹妹,你去好不好?”
“圣意难违,我们苏家不能抗旨不遵啊。”
君要臣死尚且得死,生身父母要她跳火坑,她没有不跳的道理。
入宫那天,苏南婷便已下定决心,此生再无来处。
林斯卿恨苏南婷,也恨苏家,他娶苏雪芙定然只为报复。
可无论如何,幼妹无辜。
苏南婷攥紧手心,拔腿追上,在冷殿门口叫住了林斯卿:“林相。”
他回眸,满脸冷然。
和两年前她入宫时,他冷然看着她出嫁的样子如出一辙。
苏南婷将头低了又低,喉间堵涌,艰涩开言:“林相,若你娶雪芙是为报复我,还请你放过她。”
他冷声讽笑没忍住失言:“苏南婷,你以为你是谁,值得本相报复?”
他转身走了。
苏南婷僵在原地,心脏像被人扯了一下,隐隐难过起来。
过路的浣衣局宫女,三三两两,小声议论。
“婷太妃是受什么刺激了吗?这京中人人皆知,林相爱雪芙小姐是爱到骨子里的。”
“雪芙小姐畏寒,他亲手打造暖沉木车轿。”
“而且上次苏小姐染了瘟疫,太医都隔帘问诊,林相却不顾安危贴身照顾……”
如针芒刺骨,苏南婷竟连唇间嫩肉被咬破了,咬烂了,都没发觉。
如今的苏家,出了个陪葬的朝天女。
无能兄长可授封锦衣卫千户,苏家在朝堂中站稳了脚跟,如今又有林相庇护。
前路尽是坦途。
林斯卿也早已如她所愿那般,放下了她,有了新的爱人。
苏南婷该高兴的,可转身,眼泪还是掉了满脸。
她转身抹去,回了寝房。
差婢女小春寻了块的木牌,往上面一刀一刀刻自己的名字。
小春加了炭火,添了茶水,看清她所雕之字,惊讶道:“太妃的碑自有皇家供奉,何须自己来攥刻?”
苏南婷强扯出一抹苦笑:“皇家供奉的碑,是先帝太妃。”
小春不解:“先帝太妃不就是您吗?”
她握紧刻刀。
她的前半生是苏氏嫡女南婷,后半生是先帝的太妃,是姜朝唯一一位殉葬的朝天女。
唯有死后,才能是她自己苏南婷。
她想为自己立个衣冠冢,刻着刻着,心中蓦地涌上悲凉。
可悲的是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刻。
……
最终苏南婷只能刻上苏氏女三个字。
字刻完了,天也已亮了。
苏南婷请旨出了宫。
此身不由己,她却想在城外翠云廊给自己立了一个简单的衣冠冢。
回望此处,翠绿不再,白雪覆盖。
犹记得十六岁的林斯卿与她同乘一马,他扯着缰绳,她靠在他怀里。
他就指着这片翠绿的山林,兴奋与她说:“阿婷,待日后我们成了婚便在此处开府。”
“我替你劈木做秋千,闲暇时我来钓鱼,你烹饪,好不恣意。”
苏南婷仿佛看见,林斯卿拿着鱼饵就站在湖泊旁,笑着和她说:“阿婷,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了。”
不觉间,嘴角荡开了笑意。
再抬眸,什么都不见了,那湖泊处早已冰封成冰。
苏南婷黯然了眸子。
曾经亲手选定的新婚府邸,如今,成了她的埋骨地。
苏南婷转身上了马车,车轿缓缓向前,却在北街寸步难行。
她掀开帘子去看,笑嘻嘻的喜婆给她塞了一把喜糖:“姑娘,沾沾喜气!今儿林相与苏小姐下定了,正沿街派发喜糖呢。”
轿子外,此起彼伏的恭贺声。
苏南婷怔着接过:“真好啊,祝他们百年好合。”
接过喜糖,剥开糖衣,甜腻的滋味在唇内蔓延开来。
可怎么那么苦呢,浸痛了她的五脏六腑。
车一路颠簸,苏南婷只觉周身冷气逼人,冷到止不住发颤。
小春赶紧扶住她,声音哽咽:“太妃,您寒毒又发作了,我马上去叫太医!”
苏南婷牙关打着颤,无力回应她,只陷入了一片混沌。
前方的路满是血色的窟窿,路上的行人举着白幡,哀乐声阵阵响起。
她又惊又恐,害怕得喊林斯卿的名字:“林斯卿,你在哪啊……”
只有在梦里,苏南婷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。
才会希望林斯卿能出现在她身边,能短暂地将肩膀给她靠一靠。
下一瞬,林斯卿真的出现在了苏南婷眼前。
她再忍不住惧意,扑进他的怀里。
他的怀里是熟悉的檀木香,那样真实。
她将头埋得很深很深,无比眷念:“林斯卿,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……”
话音未落,苏南婷刚刻好的牌位狠狠砸了下来。
痛意将她思绪拉回。
不是梦啊,林斯卿真的冷着一张脸站在了她身前。
“刻牌位诅咒我未来妻子,这就是婷太妃送给我的新婚贺礼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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