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非常讨厌陈笺升。
看不惯他一副整冠纳履、一脸儒雅风度,举手投足每每克尽守礼。
从上到下写着「装蒜」两个字。
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长寿路陈家的——最有名的书香门第。
而我是汤湾向家的,也是威名赫赫。
本来两极分野,各安其位。
最好永不见面。
所以我觉得陈笺升看到我的时候,就应该识相地绕道。
可偏偏陈笺升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周围。
像是苍蝇一样碍眼。
但是。
他帮我治病,帮我查案,帮我挡子弹……
人还怪挺好的。
听到十三街打起来的消息时,我正在会事堂,悠闲地喝茶。
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,捂着额头,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,掉到红木地板上。
看起来状况惨烈。
「十三街……打起来了。」小厮结结巴巴地说。
看到被血浸染的地面,我眉头拧紧。
「打起来找警署去,难道我是警察?」
三十会上上下下会员这么多,有事都叫上我,一百只手都不够我使的。
小厮深深吸了一口气,才敢继续说。
「陈队长的下属霍顿来了又走了,说这事他们管不了。还撂下话说……」
「说什么?」我追问。
他学着霍顿的语气复述:「你们的家务事,自己解决。」
「家务事?」
我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。
眸光一挑:「谁的事?」
「宝儿爷和孙万三。」
……
张宝来和孙万三都是三十会的会员,区域内会长级别。
他们俩的矛盾,我先前略知一二,没想到会闹成这样。
不久前孙万三在上江区开了家「大跃进综合外贸大厦」,本想风风火火干一场,结果惨淡收场。
先前谈好的商户宁愿赔付违约金也要撤场。
那事当时就闹到了三十会。
孙万三这个人手腕毒辣,六亲不认,有利益,没人性。
业内悍匪。
十倍违约金照收,商户的货也全扣下了。
商户们被逼得走投无路,人手一副棺材摆在三十会堂会门口,那架势是要以死相拼。
这事被珠口的媒体追着报道,领头的就是百年老字号《晚棠时报》——时代标杆,舆论风向标,根基深、口碑硬。
一时间舆情沸腾,三十会的名声从之前三分有到尽数无。
我只能用雷霆手段强制孙万三无条件跟商户解约。
「整个珠口的商圈唾沫星子都淹到家门口了,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?」
「大侄子,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,我自有办法解决。」
他的办法无非就是下黑手,绑架威胁什么的。
「你知道珠口的警署换人了吧,这个人的身份可不简单,你再用之前的那一套行事作风,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」
珠口的商户个个都是从血雨腥风里拼出来的,玲珑八面、处事圆滑,人精得很。
不想跟三十会撕破脸,便给足了孙万三面子,自愿付了违约金息事宁人。
我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。
不巧的是,那时候十三街正好进行改革,从原来的食品商贸区扩了外贸区域。
生意竟然做得风生水起。
十三街地段好、地租优惠,还有多宝楼撑场面,人流量一天比一天多。这么一来,孙万三的 「大跃进」 就更没人光顾了。
他便觉得是张宝来故意跟他作对。
上江区和荔枝区,一东一西。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赖不到宝儿爷头上。
可孙万三是什么出身?祖上干的是走私枪火的勾当,后来虽说「从良」了,经营的也都是娱乐会所、棋牌、博彩这类擦边灰色地带的营生,本就不是做正经生意的料。
风往哪吹,他就往哪跑。
当初他说要做外贸,我就提醒过他别跟风逐利,可人的贪念像个无底洞,我的话他半句没听进去。
现在好了,生意做砸了就病急乱投医,暗地里给张宝来使了不少腌臜手段。
他是三十会元老,上次我处理商户的事已经让他不痛快了。
再者,他俩都是三十会的人,我夹在中间,帮谁都有失偏颇。
我这副会长的位置坐得本就不稳。
半年前因为我爸身体不好,我才暂时接管会里事务,底下人本来就多有疑虑,难撬动,哥哥等着看我的笑话。
这事我不好直接插手,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想着小打小闹一阵子也就过去了。
但是孙万三并不体谅我的退让,行事越发乖张霸道,如今明目张胆地大闹十三街。
等我赶到时,现场已经一片狼藉。
两边商铺那些可以移动的物件,七零八落,东倒西歪。
游客和店主们跑得无影无踪,谁都不敢观摩这一场闹剧,生怕殃及自己。
伤员对半,谁也没讨到便宜。
突然一声巨响——有人开了枪。
张宝来右腿猛地一软,重重单膝跪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。
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枪响打散,像是被柯罗诺斯按下了时间静止键。
那枪的硝烟还在空气里没散尽。
冷兵器火拼顶多算商战,一旦出现热兵器,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枪是违禁品,三十会里有严格的数量限制,不是谁都能有的。
我在人群中锁定开枪的人,几步冲上去想尽快把他制住。
偏巧他察觉到了,慌乱中胡乱扫射,混乱里又有几人中枪。
场面彻底乱了。
不知道哪里窜出一个小孩,蒙头乱撞。
为了救他,我手臂也中了一枪。
「别动了,到旁边藏起来。」
「松开。」
就在这片刻的功夫,让那持枪的人跑了。
「靠。」我捂着流血的手臂低骂一声。
小孩突然回头瞪了我一眼,目光深不可测,透露出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锐利。
一溜烟跑了。
枪声助长了恐惧,求生欲让两边的火拼更凶了。
我想叫停,可声音全被淹没在混乱的人潮里。
没办法,我几步跳上旁边的高台,掏出别在腰间的枪,对着空中开了一枪。
现场瞬间凝固。
「我说停,没听见吗?」
「分开,各回各队。」
乱糟糟的人群立刻分成两队,有序地分开了。
张宝来腿上的血还在汩汩地流,我皱着眉道:「宝儿爷,先去止血。」
张宝来看向我,信任地点点头。
「他不能走,这事还没解决!」孙万三喊道。
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惹起来的,现在闹得这般大,还不知道收场。
我强压着怒火反问:「什么事?」
「那个唱戏的害我丢了个盘口,这事怎么算?」
孙万三气焰嚣张的指着张宝来。